“你先回去吧。”寒渊揉揉抬头纹密布的眉间,声音沉的一如车外鸦青的天。

    严爵这次一反常态没有拍手叫好,反倒有些踌躇,听着这家伙声音,不怎么对劲儿,到底是十几年生死兄弟,虽然这家伙行事太没天理,可兄弟兄弟,有难的时候不得拉一把?

    虽然,在寒渊面前,他严爵说话向来是放屁。

    “哥,要不我还是在这守着吧,都蹲了一两个小时了,不差这一点儿。”

    “你走吧。”

    “可是,万一苏炔接受不了发疯了跟你拼命怎么办?”

    怎么办?

    寒渊扯嘴,苦笑。

    还能怎么办。

    受着。

    无论这个孩子来的多不是时候,会给她带来怎样深重灭顶的打击,他也要保住,他一意孤行了那么久,不差这一两次。

    这个孩子,他蓄谋了那么久。

    想到这里,拇指按压着额角突兀暴走的青筋,他轻声而叹。

    “阿炔她……到目前为止都还算镇定,老实说,我一直觉得当医生给她检查结果时,她会在医生面前当场歇斯底里。”男人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绷着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温度,属冷。

    “至少她没有,很安静地跑到药店买了验孕棒,她只是轴了,怎么也不肯相信吧。”

    揉揉太阳穴,寒渊默叹,背砸向座椅。

    严爵举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始终是他们二人的事,他一旁人,插不上手,即使插手,也解决不了问题。

    哥这次是玩过分了,苏听婵肚里的孩子是意外,是他不小心弄出来的,那么苏炔肚子里的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作为旁观者,都感到分外无力。

    **************

    验孕棒用到第十五个时,苏炔终于爆发,把剩下的二十五个验孕棒连同那排成一排的十五个两条红线的一齐丢进了垃圾桶。

    鼓着肚子,踉踉跄跄出了洗手间。

    昏头昏脑沿着原路返回到妇科,见到了上午给她确诊的张医生,多余的话没有说,只有一句,“麻烦替预约一个时间。”

    张医生看着她哭肿的眼睛,神色有些复杂,问她,“你想好了?”

    苏炔咬紧牙齿,脸上的血管都凝注了一般,只迟疑了三秒,长卷发遮住刘海下黑如空洞般的眼眸,点头。

    从知道怀孕到现在,也有三个多小时了,三个小时一百八十多分钟里,她没有把手伸向自己的小腹,摸一摸。

    一次也没有。

    不去感受它的存在,那么,是不是可以当做它从未来过?

    姐姐给他生的孩子,会受尽万千宠爱,是幸福的天之骄子。

    而她肚子里的,是孽种。

    人可以做错事,却不能一错再错。

    张医生放下座机电话,扭过头递给她一张纸,“去领药,按时吃,预约好了,三天后上午十点,请你准时过来。”

    “谢谢。”

    苏炔接过领药的单子,走出去。

    走到医院的玻璃大门口的台阶上,望一眼远处喧嚣的天际,变幻莫测,青云密布,怕是在酝酿一场瓢泼大雨。

    不多时,她还没走下台阶,豆大的雨滴唰唰从天而降,斩断了她前行的去路。

    她没有带伞。

    这倒不是重点,最好淋雨,最好感冒,最好生一场大病,这样,连人流都省了。

    苏炔这么想着,扯了扯干瘪的唇角,整个人像个跑了气的气球,蔫蔫的笑了笑,抬步走下台阶,雨注倾盆而下,从她头顶浇灌至衣服内里的肌肤,像抽条抽在她身上,造成密密麻麻的痛楚,提醒着她,在自灭自焚。

    全身上下,瞬间湿透。

    冷。

    冷的打哆嗦。

    她却固执的不肯停步。

    停车广场的车里,男人手猛地捶一把方向盘,阴沉突兀如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那抹被雨水洗去轮廓的飘渺孱弱的身形。

    眼底闪过复杂。

    拿着手机就下了车,嘭一声踢上车门,却并不往苏炔的方向走去,而是停在车旁边,打她电话。

    寒渊是知道她的性子的,现在这个时候,即使让她淋雨,自己也最好不要近她的身。

    他,现在是她憎恨的一切根源,是她爆炸的导火索。

    手机铃声响了半天,苏炔瞪着雨水萦绕的屏幕上那串死都忘不掉的号码,下颌线急剧地颤抖起来。

    但是却没有犹豫多久,她接了起来。

    对方立刻说话,低沉的声音被喧嚣的雨声打散,稀稀落落听不真切。

    但苏炔还是听见了,他说,“淋雨是想证明什么?孩子不是我的?”

    她立刻转着身子四下找人,奈何雨水冲刷着眼睛,视野里都是灰蒙蒙雾缭缭的一片,她已经走到马路边上,回头一望,广场里停着一排排的车,医院门诊部人群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背影中,并没有高大峻挺的身形。

    但她知道他就在附近,鬼一样,阴魂不散地盯着她。

    她也不找了,只笑,笑声阴郁而冷飒,“消息灵通。恭喜我吧,寒渊,我终于怀上子俊的孩子了,我和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回报……”

    “你我都清楚,孩子是我的。秦子俊碰不了你。”他懒得和她迂回这些没意义的戏码。

    苏炔梗住,喉咙被灌了辣椒水一样,又呛又难受,到处都在痛。

    寒渊顿了顿,继续揉眉头,“关于你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我可以解释。我承认之前是被你气疯了,有自暴自弃的想法,但我很清醒,我清楚自己的意志,我不愿意碰婵婵,身体上和心理上都不愿意。为了气你,我想了个办法,我故意说要去日本度蜜月,离开你的视线,故意和婵婵亲热,那天晚上我压着的胸部,压得很厉害,如我所料,她当时就受不住休克过去了。我故意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自然把她晕厥的原因归咎到我和她亲热上,于是,她不能和我亲热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但她表现的很郁结,我为了给她一个假象,找了一个试管婴儿的医生,我那时候不过是想,以她的身体状况,正常受孕的几率都很小,更别说是人工受孕了,我几乎笃定试管受孕不可能会成功。可是,我却算漏了一招,百分之零点一的几率也是几率。就试了一次,她竟然就怀上了。而那时候刚回国给你庆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时候只想,了却了婵婵的心愿,她怀不上也会接受现实,所以,那天在郊区的酒店那一次,我就在想,这次不能再错过机会了,我知道如果我不戴安全套你一定会吃事后避孕药,所以我事先准备好了,并且,还在上面刺了个洞。我做这一切无非是想我们之间有个孩子,这个孩子,四年前就该有了,如果不是你执拗的要分手,我们不会蹉跎四年。而现在,真的有了,就算你再恨我入骨,就算世俗再如何容不下这个孩子,但看在是你自己的骨肉的份上,生下来,好吗?”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哀求。

    万人之上,高高在上的他,竟在乞求她。

    哈哈。

    难得。

    苏炔听着这段蹊跷得不知道该不该去相信的话,只是笑,笑得越发大声。

    “生下来?生下来叫你大姑父?”

    寒渊闭紧眼睛,雨幕下的轮廓,铁骨铮铮。

    听着她哂笑冷淡到底的声音,他突然觉得耳朵痛。

    “寒渊,你给我听好了,我就是死也不会让它来到这世上!”

    他举着手机的手,猛地颤了一下。

    咬紧牙关,他在忍耐,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亮出最后的绝招。

    电话那头,她凿凿切切,“我放弃了尊严,背叛了婚姻,欺骗了姐姐,做了十恶不赦的混蛋,我已经脏的不是一个人样了。可是你知道吗?寒渊,这些都无所谓了,这幅身体你想怎么糟蹋都行,但是,孩子,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生下来?凭你是姐姐的丈夫?还是凭姐姐肚子里正在孕育的你的孩子?你休想!你想享尽齐人之福是吧?儿女满堂,在家有姐姐,在外有我?你恶不恶心?你做梦!”

    “苏炔!你最好别逼我!”她或许根本不懂他的心。

    “哈哈!”雨中的她狂笑,笑红了眼睛,“哈哈……真好笑!谁逼谁?寒渊,谁在逼谁?你未免太抬举我了!”

    他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下去,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她本意,却不得不说。

    “从现在开始,你肚子的孩子和你姐姐肚子里的还在,同在,共存亡!你敢打你肚子里孩子的主意,你敢不要它,你敢蓄意让它流掉,我保证,你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一样的下场!别忘了,她看不见,她手无缚鸡之力,她没有反击的能力,推她下楼或者让她病重,轻而易举的事儿!”

    “你……”苏炔浑身冰冷,犹如惊雷劈下,打得她四分五裂,“那也是你的种!你不是人.渊,你这个恶魔,恶魔!你怎么敢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

    他缓缓闭上眼睛,斩断沉厚的悲戚,浅浅自嘲,“无所谓,我无论什么样,在你心中,不都是既定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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